第二天。
李瞳等人来到了一个深灰色的建筑里。在这里，他将会见证小兔的命运。
一路上，他和阿紫阿超都没有说话。三人的心中所想的或许互不相同，但却极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使得气氛变得略显沉闷，甚至可以从中察觉到一丝淡淡的凄凉……
“与其说是法庭，这里看上去更像是监狱吧……”望着那数米高的黑洞洞的大门，李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向了那无尽的深渊……
“关于菟丝子妖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得算的，必须交由天师协会高层共同商议决定。你不是天师，理论上讲没有资格进入判决现场，不过凭我的面子，让你入场旁听还是没问题的。”昨天从燕北峰回来以后，祁黄鹤对他说的话依然萦绕在耳畔。
“对妖的审判和对人类罪犯的不一样，由于它们令人忌惮的强大力量，如果在当庭被认定为犯有不可饶恕的重罪，就一定会被当场处死，没有任何辩护的机会。”
“看得出来你对那菟丝子妖有一定的感情，但长期以来天师协会流传下来的规矩不可能因为个人的感情而改变。明天上午你最好来旁听，因为一旦法庭宣判她之前所犯下的罪过已经达到了致死的程度，那么，这可能就是你们最后的见面机会了……”
明明只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却不得不遵循着建立在私心之上的法则，甚至为此而付出生命，这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吗！
李瞳的脸一直像走廊里的灯光一样昏沉，而走在他身后的阿紫看着他这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为了一只萍水相逢，而且后来居然还打伤了您的妖，主人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伤心和不忿？难道主人您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吗？阿紫会做家务，也会打架，可是这样的局面，我该怎么挽回呢？主人……
另一边的阿超倒是轻松一些，她将双手至于脑后，轻轻地哼着小曲。看来她对这儿的环境很熟，想必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天师协会啊，明明那么有钱，却不舍得把自己的总部翻修一下。唉，这破地方，几十年前就是这副鸟样，估计除非哪天地震给震塌了，要不然，嘿嘿，下个世纪也还得是这个样子！”
“我说阿超，你真的没有带错路吗？”阿紫抱怨道，“前天来的时候，我记得咱们是上楼的啊，现在你带我们来地下室干什么？”
“呵，这你就不懂了吧！”阿超摇了摇头，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架势，“天师协会几百号人，挤在这座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破办公楼里，地方肯定是不够，楼上的房间全原来做办公室也挤得要命，所以审讯室这种占空间的地方，自然是要放在阴暗潮湿又没人愿意呆的地下室里了！”
“另外，由于可能需要在审判结束后顺便处决一些实力不俗的家伙，尤其是面对犯了事还求生欲极强的那种，高强度的战斗就往往是难以避免的。安排在这里，一来不会惊扰到路过的闲杂人等，二来还能防止战斗波及到外面的公共设施，避免协会财物的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而这短短的走廊在他们眼中，就好像没有了尽头，越往里走，就越是压抑，压得他们直喘不过气来。
终于，一道昏暗的灯光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看来那里就是小兔接受审判的地方了。
“终于到了啊……”李瞳抬起头，在来自光源处的嘈杂声音当中，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个亮着灯的房间。
顿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偌大的空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大群西装革履的人坐在两旁高大的阶梯形座位上，神情严肃地看着房间的正中央。
这些人当中，穿插着一些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家伙。他们当中有的背后生着一双翅膀，也有的面相略显狰狞，甚至有着不太明显的獠牙，有这方面见识的李瞳知道，他们应该是妖，不过从化形的情况来看，他们的修为比阿紫她们要低得多。
正对着门的地方，有一个更加高大而庄重的桌子，桌子后面，一个法官模样的男人正襟危坐，看来，这里确实就是审判小兔的法庭没错了。
李瞳他们的突然到来，让这些人和妖全都吃了一惊，瞬间，好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大门这边。
“你们怎么来了……”法官的对面，一个背对着门口、双手戴着镣铐、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的小女孩回过头，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焰，但随机就黯淡了下去，“来看我怎么被这些人杀死的吗？呵，本以为你们会不忍心看的呢……”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闲杂人等进入？”愣了数秒后，那个法官模样的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天师协会的审判庭不允许外人入内，工作人员，把他们请出去……”
“等等！”就在法官准备驱逐李瞳他们的时候，坐在陪审团一角的祁黄鹤突然站了起来，“是我叫他们来的。李瞳先生和两位女士是成功收服菟丝子妖过程中的重要助力，所以他们理应有权在席旁听！”
“嗯，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请三位就坐吧。”法官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么我们的审理继续。之前你的罪行，已经被当事人祁黄鹤以及一些前来作证的被你吸食过妖力的妖陈述完毕了，那么菟丝子妖，你还有什么想要替自己辩解的吗？”
“我……”那只被审判着的小妖无力地抬头看了看法官，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他们所说的都是事实，你们处决我吧！反正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绝对不可以！”李瞳正准备从陪审席中找个位置坐下，突然听到这番对话，立即跳了起来，大声说道。
本来在场的人们对于这几个人的到来仅仅是好奇和惊讶，但没人想到他竟然会闹这么一出。霎时间，整个审判庭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因为他的这一嗓子而凝固了。
“这么多年，明明一直在努力地活着，为什么现在偏偏又要放弃生命！”李瞳见没有人阻拦他，便继续说道，“你什么都没有错，小兔。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要而已，难道努力地活着也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小兔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李瞳刚刚所说的一切。她本来已经将今生的一切放下，可是经过李瞳这番激动的演说，心中的一些牵挂，似乎又被重新提了起来。
“肃静肃静！天师协会审判庭和人类社会的法庭一样神圣，旁听者请保持最基本的秩序，否则法官有资格将破坏秩序者开除出庭！”这时，法官回过味来了，连忙用手边的小锤子用力敲了两下，说道。
“菟丝子妖已经伏法，按照天师协会《人妖和平共处保护法》的明文规定，凡有十年以上修为的妖以私欲、财色为目的故意袭击人类，或者长期居住在人类社会中的妖造成受害人受伤乃至死亡，亦或是对社会秩序造成严重恶性影响的，皆属于罪不可赦的严重行为，应当依法当庭执行剥体裂魂之刑，使之魂飞魄散、永诀三界，以免造成更加难以挽回的后果！”
“现在一切程序已经到位，可以准备开始行刑！”
只见一个巨大的刑具被人推了上来。那东西上面布满了锋利的刀刃以及一些其他李瞳没有见过的金属制品，看上去冷酷而残忍。如果小兔的身躯被这些东西碾压的话，别说是魂飞魄散，估计就是想直接磨成中药粉也不是不可能的！
“喂！祁黄鹤！快点想办法啊！”李瞳又惊又怕，立即跑到祁黄鹤旁边，扯着他的衣领叫道，“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掉吗！”
“处死菟丝子妖走的是司法程序，和人类社会的刑法一样，一旦宣判就是不可逆转的。”祁黄鹤面无表情地说，“只要法官落锤，那菟丝子妖就必死无疑。”
“但她真的是无罪的！”李瞳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你们不能杀了她，你们没有权利夺走一条无辜的生命！”
见祁黄鹤无动于衷，李瞳急了，他径直跑到小兔跟前，展开双臂，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你们，谁都不要想伤到她一根汗毛！”
“你……这个人疯了！竟然敢在法庭无理取闹！”法官见此情景，也顿时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指着李瞳大喊道，“快点，谁给我把他拉出去！”
“李瞳……别这样，他们中有妖，你不是对手的……”小兔在李瞳身后说，“这些天师办事很极端，如果不小心把他们惹生气了，你可能也会受到伤害的……”
“那我也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平白无故地伤害你！”李瞳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一切是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一只善良且无辜的妖因为我的过失而承担痛苦！”
“唔……”小兔看着李瞳并不算强壮的背影，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但她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和那些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伪善而自私的人类本质上大不相同。
但法官的话还是有力度的。很快，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从两边冲了出来，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看架势是准备把李瞳强行拉走，然后进行一番严厉的“思想教育”。
“想打主人？不想要命了是吧！”阿紫第一个不乐意了，她也打算过去加入混战，但还没等她站起来往前跨出一步，就被阿超拽住了。
“别冲动，这里可是天师协会！”阿超的语气同样很气愤，但她还是竭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在这里瞎闹，不光救不了李瞳，没准还会把咱们全都拉下水！不过不用担心，这儿的妖不敢随便伤害人类，李瞳应该不会被怎么样的！”
李瞳的身体素质在一般人里固然不错，但事实证明，连两个街头混混都打不过的他，是没法跟天师协会的壮汉相抗衡的。没过几秒，他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被两个大汉架着，随时会被像垃圾一样丢到外面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呐喊，让事情又有了新的转机。
“等一下！”
众人纷纷朝喊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祁黄鹤站了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地说：
“法官先生，我记得《人妖和平共处保护法》里明确规定，如果触犯此律的妖伤害人类的数量较少、情节较轻，且得到了全部受害人类的宽恕，就可以从轻，甚至在一定条件下免于处罚，没错吧？”
“嗯，是这样没错。”对于他的突然发言，法官感到有些诧异，“可是……”
“我递交的材料里很明确地提到，这位李瞳先生就是目前菟丝子妖曾经致伤过的有迹可查的唯一人类。现在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既然如此，我觉得直接处死菟丝子妖，就是不妥当的行为了。”
“按照条例规定，在当前情况下，应当为得到被害人类谅解的妖展开一次现场投票，如果现场高级天师当中有半数以上认为菟丝子妖罪不至死，那么就应该判处其管制而不是死刑。我说得不错吧？”
“……确实如此，想不到这种几十年没有出现过的状况你小子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法官犹豫了一下，说，“那么，就开始投票吧，认为这只菟丝子妖罪不至死的高级天师，请举手！”
“嗯……好家伙，这法庭里，竟然有十名高级天师！”阿超四下环顾了一下，惊叹道，“看得出来，天师协会高层是有多重视这件事……”
“那也就是说，有五个人以上举手的话，小兔就能得到豁免吧……”阿紫担心地说，“这样的话，反倒更让人觉得担心了……”
听到这个结果，被大汉们架着的李瞳略微松了口气，但他知道现在并不代表小兔已经安全。如果接下来没有人举手的话，那么小兔肯定还是会被那个恐怖的刑具折磨致死的！
不过所幸，在陪审席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有几只手陆续举了起来。看来，并不是所有的高级天师都那么的麻木不仁，认为犯了一点小错的妖就必须被杀死。
但阿紫和阿超的表情却变得愈发凝重。环视整个陪审席，她们只能数出四只高高举起的手。如果投票的最终结果仍是这样的话，那么小兔最终还是会被处以极刑。
有几十秒没有新的手举起来了。法官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李瞳和祁黄鹤的举动不过是个小插曲，并不能对案件的结果造成任何改变。
然而，就在他准备宣布最后的结果的时候，突然，他看到一只被西服袖子套着的修长的手，正在缓缓举起！
“看样子，审判的结果改写了呢，法官大人。”祁黄鹤微微一笑，用没有举起的那只手扶了扶眼镜，说，“菟丝子妖的审判结果，应该是管制了吧。”
“确实如此。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写材料要杀她，现在居然又要救她……”法官挠了挠头，“不过对妖的管制，必须要在有综合实力不弱于她的天师家里才能进行。这里真的有这样的天师吗？会有人愿意接受这样一只桀骜不驯的妖吗？”
“那就不是法官大人您需要操心的了，我现在需要的只是审判结果。”祁黄鹤淡淡地说。
“好吧好吧，既然结果是这样，那么，就按照你小子的意思来吧！”法官有些不爽，但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落了锤。
……
半小时后。
“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在天师协会大楼的门外，李瞳拉着阿紫和阿超，对祁黄鹤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什么，其实我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伤害那家伙的性命，只要她不再出来闹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祁黄鹤依然是那副淡漠的样子。
“不过，她现在还是需要接受管制的。我想，除了你以外，不会有更适合管制她的家庭了吧……”突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而管制小妖的资格，只有天师才有……”
“喂！你这不是逼主人签卖身契吗！”阿紫一下子跳起来，拦在李瞳面前，叫道，“我告诉你，你这个坏得很的糟老头子，你的计策是不会……”
“我答应你！”但阿紫的话只说了半截，她就被瞬间打脸了，“小兔确实没有地方去，只有我们可以照顾她。告诉我成为天师的方法，我愿意加入你们，就当是为你救了小兔而答谢你吧！”
“哈哈，看来你们俩以后可有得忙喽……”阿超拍了拍石化的阿紫，有些无奈地笑道。
“李瞳！”
这时，一个白色的小家伙从大门里蹿了出来。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衣服也被换了一身，现在的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刚从被告席上下来的样子。
她毫不犹豫，一下子就扑到了李瞳的怀里。
“谢谢你啊，本来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太阳了呢！”小兔不停地用脸蹭着李瞳的胸膛，笑道，“那个……以后，我可以叫你哥哥吗？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小……小兔……你能不能先下来……”李瞳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受宠若惊，“我的伤还没完全好啊，你这样子弄得我好痛……”
“突然觉得……这家伙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呢……”阿超突然一惊，转身一看，发现身旁的阿紫身上又浮现出了黑化的气息……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家的方向走，由于手臂受伤，李瞳向学校请了假，在军训和第一周上课的时候可以在家休息，好好和自己的妖们再相处一段时间，顺便好好研究研究天师协会的事情。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们现在这么轻松……
某死胡同里。
“丫的！上次就是在这儿！”两个身材壮硕的不良少年怒气冲冲地走进这里，毫不客气地踢飞了地上的一个易拉罐，“竟然被那个绿毛臭丫头弄得住了一星期医院，该死，这个仇，老子一定要报！”
“唉，可是有一说一，咱们俩确实打不过那个小娘们儿啊……”另一个人有些无奈地说，“她的拳脚确实厉害，咱们俩再上，估计也是再被虐一次。我看还不如……”
这时，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飘渺虚幻的身影。这个身影看着那两个气急败坏的不良少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便一手拉住了一人的肩膀，说道：
“你们，想要力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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